[20] 一年的旅行 9:印加古道Jacques 2010-01-20 17:48秘鲁,2009.03
3月27日下午3点22分,我在一顶小小的橙红色帐篷里醒来,安第斯的雨依然在头顶的帆布上敲着密集的鼓点,帐篷内壁已经挂上了细小的水珠。凝神倾听,雨声中还混着瀑布的轰鸣、溪水的低语、不知疲倦的蛙声,以及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无处不在的虫鸣。间或两声清脆短促的鸟叫,仿佛银色小刀,划破雨雾和帐篷直钻进耳孔。身边另一个睡袋里的Neil戴着耳机睡得正香,周围的帐篷也还没什么声响。我坐起身,轻轻拉开帐篷入口的拉链,掀起帘子,沁人的清爽空气迎面扑来。探出头去,四围黛色的山峦若隐若现,云雾从山峰间的隘口缓缓倾泻而下、源源不绝,一只鸟忽然从黝黑的树顶飞离,火红的肚子一闪即逝,留下久久不去的影子。我轻轻叹了口气,如在梦境。
这是踏上印加古道的第二天,清晨5点从海拔3800米的营地出发,翻过整条古道的最高点——海拔4215米的“死女人胸口”,然后沿着蜿蜒的石阶陡降600米抵达营地,全程15公里。望见帐篷的时候,午后的大雨如期而至。总共13名旅伴围坐在大帐中,午餐是鸡肉、土豆、豆角,再加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之后大家带着一身疲惫各自钻进睡袋,此刻正陆续醒来。
全长44公里的印加古道,现在已有一半在我们身后,往前再翻过一座山,一路下坡,后天上午便可抵达马丘比丘。这条连接印加首都Cuzco和马丘比丘的古道,虽是印加庞大道路系统里的一条支线,却是最为神圣的皇家用道。相传在12世纪,太阳神的子女Manco Cápac和Mama Ocllo在高原上的Cuzco修建了第一座太阳神庙,开始了印加王国的历史。经历七代君主后,印加从1438年开始扩张,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成为北至厄瓜多尔,南至智利中部,东至玻利维亚的强盛帝国。为了保证帝国的信息传递、物资运送和军队调遣,印加人修筑了总长四万公里的道路,包括两条纵贯南北的国道。西面的一条沿着太平洋海岸,东面的一条穿越安第斯山脉,最高处海拔超过5000米,被称为“云中之路”。从Cuzco通往圣地马丘比丘的古道,平均海拔也超过了3000米。
第一天早晨,我们在细雨中来到印加古道入口的检查站,路旁的Urubamba河咆哮不息。古道每天允许200名游客进入,通行证往往需提前数月预订。在护照上盖好了戳,我们踏上横跨Urubamba河的铁索桥,走向失落的印加文明。
最初几公里多为平路,与Urubamba河若即若离,两岸山峦皆绿色,河谷中多桉树、夹竹桃、金雀花和仙人掌。道旁的仙人掌高大茂盛,挂满了紫红色花朵和暗绿果实,熟透的果实摔碎在地上,招来不少紫色甲虫。前一天在Cuzco附近的农家染坊里,当地人正是用这种甲虫的粉末作为紫色染料。道旁搭着简陋的农舍,农妇坐在家门口向游客兜售剥好的仙人掌果实,身旁不时有马匹、羊驼和成群的黑山羊经过。歇脚时挑了一枚仙人掌果实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齿间绽放,留下淡淡余香。
走了一个多小时,人烟渐少,天也放晴了,高原的阳光晒得我浑身发热。这时面前出现一段几百米长的陡坡,爬了一半明显感觉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双腿灌了铅。这也只能怪自己上高原的第一天没听导游的话,在Cuzco暴走一日,再加上在利马吃Cerviche坏了肠胃,结果一入夜就发烧腹泻,心跳的像敲鼓。起来喝了一肚子水,裹在被子里迷糊了一夜,每隔一两个小时就醒来一次。次日白天有些起色,但一到晚上又不行了,这才赶忙吃了半粒抗高山反应的药片。走上印加古道时精神不错,但身体还正虚着。大口喘着气爬上坡,穿过一小块玉米地,面前出现一片残破的石屋,据说是公元前的土著遗迹,而几百米外的山脚河谷里,盘踞着半圆形的阶梯状印加遗迹Patallacta。
导游Victor脱掉外套,长出了一口气,仰八叉躺倒在草地上,白色T恤下浑圆的肚子仿佛一座小山丘。大伙都凑过来开他的玩笑,他微笑不语。等大伙笑够了,他跳起来一挥手,把我们领进土著遗迹,在石墙间坐下,开始了今日的讲述。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形象便陡然高大起来。
Victor是印加后裔,四十出头,中等身材。他讲印加语、西班牙语、英语和法语,一提起印加古国便满怀激情,而且对世界各地历史宗教都有涉猎。有时我不禁怀疑他是出来玩票的大学教授。在Cuzco的第一天他带我们去城郊的Pisac遗址,在太阳神庙前,他指着圆形祭坛中央象征太阳神的石柱说:“石头,因其坚固、厚重、恒久,自古便被人们用来代表神灵,承载信仰。印加神庙如此,伊斯兰的麦加如此,埃及、希腊、凯尔特都是如此。”当时我便明白,这决不是一个普通导游。之后的四天里,正是他,从断壁残垣间拾起印加民族的记忆残片,为我们重现了一个帝国的崛起和覆灭,一种文明的辉煌与脆弱。
“Manco建立印加王国后的几百年里,印加只是安第斯山间的小国。一天正午,国王Viracocha的王后生下一个儿子。伴着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天地忽然陷入黑暗——日全蚀发生了。祭祀们匆忙入宫告知国王:日蚀不祥,这个孩子必会给王国带来灾难。于是国王令属下将孩子遗弃在野外。孩子被牧羊人捡到,用羊驼的奶喂大,取名为Pachacuti。一眨眼Pachacuti长成了青年,一天他在泉水边拾到一块水晶石板,上面闪动着一个人影。那人长着印加面孔,身前卧着豹,肩上盘着蛇,头上射出三道光芒——正是太阳神的化身。太阳神告诉了Pachacuti他的身世,他决定回家见父。到达首都Cuzco的时候,强大的敌人查卡人已经在逼近,所有印加人,包括国王Virococha,都准备逃跑。父子相见,父亲对儿子深感愧疚,催促儿子一同撤离。但Pachacuti决定留下来保卫Cuzco,几十个印加勇士深受感动,愿意追随。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查卡士兵,Pachacuti和勇士们举起刀,准备拼死一战。这时,太阳射出万道金光,山谷中的石头纷纷化作手握长矛和石斧的印加勇士。查卡人见此神迹,未战先怯,被印加人彻底击溃。硝烟散尽,勇士们推举Pachacuti为国王。第二天,附近王国的人们都问着同样的问题:‘不可一世的查卡人怎么败了?这帮印加人到底是谁?’很快,当印加勇士的马蹄踏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时,他们都明白了:这是太阳神的军队,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从此,一个帝国诞生了……”
听Victor讲故事,明知是传说,却依然觉得是真的。环顾四周,仿佛身后的石墙内也藏着万千印加勇士,只等太阳神一声令下,便冲杀出来。
听完故事继续上路,半小时后到达午餐营地,挑夫们已经扎好帐篷做好了饭,拍着手鼓励我们爬上最后一段坡。说来真是惭愧,每天我们还没启程,挑夫们就已背着帐篷锅灶出发了;等我们好不容易挨到营地,他们已备好了一切。正像Victor说的,我们的印加之旅,全在挑夫的肩膀上。
下午只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便到了3800米的Wayllabamba营地。至此第一天全程9公里,道路平缓,是很好的热身。营地三面环山,开放的一面填满了云,山谷里零星几家农户,屋后是成片的玉米地。傍晚和两个同伴路过其中一户人家,只见十余只鸡都栖在门口的刺桐树上。夜幕降临,天空变得明朗,银河在闪烁的群星之间轻盈飘过。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来南半球,便叫上旅伴们一块儿寻找南十字星座。由于星星太多,大家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最终还是互道晚安,在藏有南十字的星空下进入梦乡。
第二天为了避开午后的大雨,我们天一亮就动身。碎石铺就的小径在相倚的两山之间一路往上,一个半钟头后来到半山腰一处丰茂的水草地,数十头放养的美洲驼悠游其间。美洲驼分Llama、Alpaca和Vicuna等多个种类,彼此之间可以杂交,因而此处所见美洲驼外形相似却又个个不同。有黑身白蹄的、通体棕红的、肩披长毛的、满脸胡须的、蓝眼珠的、黑眼珠的……真是千奇百怪。一头一脸憨厚的褐色美洲驼好奇地朝我们踱过来,嘴里还不忘嚼着草,厚厚的嘴唇左右翻动像在扮鬼脸。当时恨不得一把搂住它毛茸茸的长脖子,可一想起《丁丁历险记》里阿道克船长被美洲驼吐了一脸口水的窘样,还是没敢造次。小憩片刻,继续往上攀登,从高处俯视整块水草地,才注意到草地最深处有一匹白马遗世独立,使劲揉揉眼睛,才确定不是错觉。
由于海拔已过4000米,这个通往“死女人胸口”的上坡是整条古道最艰难的一段,连平常健步如飞的挑夫也得走走停停。道旁摇曳的燕麦丛里点缀着黄色雏菊和紫色风信子,给单调的石阶添了些色彩。我的身体正渐渐复元,所以反倒感觉比第一天轻松,在Neil之后第二个爬上4215米高的顶点。回望蜿蜒山道上一个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胸中成就感油然而生。在路边大石上坐下,没几分钟便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追我赶跑完最后20级台阶,然后一同瘫倒在地上,喘了两分钟才大笑着爬起来。我问Victor为什么此处叫“死女人胸口”,他笑了笑,说:这是一个你不想知道的故事。
等齐了众人,我们从隘口北侧下山,眼前全然另一番景象:曲折陡峭的阶梯为浓雾所覆盖,道旁的大树影影绰绰,远近山涧瀑布的水声汇成一部交响乐。石阶松动湿滑,登山杖便派上了大用场。山的阴面明显潮湿,蕨类尤其茂盛,秋海棠和各色兰花娇艳欲滴,鸟叫声也多起来。下山比上山轻松许多,不出一个小时Pacaymayu营地就近在眼前。瞧瞧身后的石梯,便明白为什么印加古道是条单行道。
吃过午饭睡过午觉,大伙聚到大帐喝茶聊天。愿意置身南美山间、同一群素未谋面的人跋涉这高原古道的人,性格中多少都有些共性:开朗、乐观、向往远方。
和我同睡一个帐篷的Neil是英军现役士兵,刚从阿富汗服役归来,利用假期环游南半球。他先乘火车横穿澳大利亚,然后去新西兰,继而向东飞到复活节岛,在岛上租了辆四驱越野车探索 “没有日本游客聚集的遗迹”,接着飞到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最后北上接印加古道。他有几样精巧实用的军用登山装备,尤其是一件“降落伞丝”织的防水外套,团起来只有半个拳头大小,令我羡慕不已。印加古道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次行军,其意义在于抵达终点,因此当他见我偶尔做做笔记,便笑我书呆子气。
Robert和Frida是一对长的很漂亮的瑞典情侣,约摸二十一、二岁。在利马吃晚餐时,我问Robert他是干什么的,他说“I provide some painting”,我惊喜地说:“原来你是画家!”他连忙摇摇头:“No, I paint walls.”(我是刷墙的。)他们俩高中毕业后都没有立即上大学,而是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四处旅行。他们这次路经曼谷、吴哥窟、西贡、里约和布宜诺斯艾丽丝。北欧国家收入很高,他们打半年工就能来第三世界国家玩一趟。Robert待人和善,没有一点儿心眼,后来从马丘比丘回到Cuzco,他同Neil去酒吧喝得大醉,相机和钱包都被出租车司机摸走了。第二天在街上遇见他,他向我描述失窃经过,然后把上衣掀起来,指着绑在肚子上的钱包说:“幸好这个没被他们发现”。我忍不住笑道:“赶紧放下来吧,要不全Cuzco都发现了。”印加古道上的夜晚,他们俩躲在帐篷里讲绵绵的情话。瑞典语里有许多突兀的降调,听上去仿佛说话人忽然掉进了坑里。连听几夜印象很深,现在遇到瑞典人就能听出来。
同样来自北欧的还有四个19岁的挪威女孩,也是高中毕业半工半游,一路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一次我给她们拍合影,镜头里四个金发女孩并排坐在开满黄色野花的草地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澳大利亚女孩Cathy是个会计,和游泳名将斯科特在一间公司工作,她一提起他就两眼放光,不住的说:“真的很帅,很帅……”。旅行团里还有两对年轻夫妇,一对来自旧金山,自己开公司组织自行车旅行,另一对住在加拿大Calgary的自家农场,平时养马、赛马,丈夫Daniel还给我看了他骑马夺下地区锦标的Video。
大伙坐在一起,再加上导游Victor和Freddy,一边玩牌一边聊旅行见闻。黄昏的时候雨停了,云也散了,远处山颠的雪在夕阳下发出淡黄色的柔光,那便是我们明天行进的方向。
第三天清晨先下到谷底,然后再从对面上山,9点钟到达印加碉堡Runkuraqay。木制屋顶早已被烧毁,只剩下两层石墙。内墙圆形,筑于崖边;外墙半圆,护住朝向山坡的入口。碉堡占据要道,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山谷,既是驿站粮仓,也是军事要塞。从更高处俯视Runkuraqay,它俨然一枚巨大的上古印章,深深嵌入山脊,早与之融为一体。
再往上山势渐缓,越过山脊后几个曲折,云雾中现出依山而建的Sayaqmarka堡。此处比先前的碉堡规模大了不少,曾是印加人抵抗西班牙军队的最后堡垒。1526年Francisco Pizarro率领的西班牙探险队发现“黄金之国”印加,1532年西班牙女王委任他为“秘鲁总督”,并命他率军征服这片土地。当时Pizarro带来南美的,只有168名士兵、27匹马和1门炮,而他们面对的,是拥有超过80000勇士的强盛帝国。一年后的秋天,印加帝国覆灭,国王身死,国土沦为西班牙殖民地,而Pizarro当上了名副其实的总督。这么不可思议的征服,是如何完成的呢?
在当时的印加,战争的概念很简单,就是以多胜少;而西班牙人在同北非摩尔人的数百年交战中,早已精通战术谋略。Pizarro进入印加时,恰逢国王新丧、两子争权,他一面坐山观虎斗,一面挑唆印加的属国造反,并从中招募到上万的雇佣军。等到印加内战结束,西班牙人以传教为名诱捕了新国王Atahualpa。为重获自由,国王答应Pizarro用黄金填满囚禁他的屋子,再加上两倍的白银。印加人按照约定运来了黄金白银,不料Pizarro出尔反尔,寻了个借口处死了Atahualpa。随后西班牙人将Atahualpa的兄弟Manco II扶上傀儡政权,印加也沦为西班牙的属国。
Manco II不甘屈从于Pizarro,1536年他趁西班牙人内讧的机会,举兵夺回首都Cuzco。不久西班牙军队再次占领Cuzco,Manco II只得退入山中,利用安第斯的崇山峻岭继续抵抗。直到36年以后,印加最后的堡垒Sayaqmarka才被攻陷,Manco II之子Túpac Amaru被杀,印加王国灭亡。其实,印加人最大的灾难并非西班牙人的枪炮,而是他们从欧洲带来的传染病。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天花、伤寒和流感几乎抹去了印加五分之四的人口。就这样,盛极一时的印加帝国像烟火一样消失了。曾经硝烟弥漫的Sayaqmarka,如今只见满壁青苔和一地黄花。
离开Sayaqmarka,我们沿着古道进入高山雾雨林。这里常年云遮雾罩,树上爬满了苔藓,树枝上挂着丝丝缕缕的寄生植物。道旁多雪松和翠竹,景色同我家乡的峨眉山颇为相似。走了没多久,雨点就淅淅沥沥的洒下来,于是登山的人纷纷披上雨衣,花花绿绿的穿梭于林间。雨林里盛开着兰花和海棠,引来绿头金翅的南美蜂鸟。蜂鸟喜欢悬停在花朵上方吸食花蜜,正待走近看个清楚,它一闪身就没了踪影。我导师是个蜂鸟爱好者,每年春夏都在花园里放糖水喂蜂鸟,自己则躲在屋里用望远镜观察。有时他将盛水的小杯置于天平一端,待蜂鸟落下歇脚,便测出了它的体重。根据他的普查结果,最丰满的蜂鸟体重也不过3克。
穿过雨林,海拔逐渐下降,接近宿营地时面前出现两条岔路:短的直达营地,长的需在山边兜个圈子,但会经过遗迹Intipata。这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只觉得浑身是劲,自然选择了遗迹。没想到问了一圈,竟无人响应,副导游Freddy便带我一人出发。林间的小路极静,偶尔有鸟从灌木丛中惊起,扑腾着翅膀飞上树梢。Freddy是个朴实的本地汉子,丝毫没有因为绕远而抱怨,反是热心的为我指出沿途的珍奇花卉与昆虫。绕到山的阳面,眼前豁然开朗,久违的Urubamba河在山峦间划出一个巨大的希腊字母Ω,硬生生隔出一座孤峰,挽在臂弯里。回过头,身后的山坡上正是印加的梯田遗址Intipata。梯田每级高两米,一级级水波般铺开,纵伸达到百米。这些梯田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印加人依山势用石块筑成,据说要经过垒石、注沙、填土、种草固土等多个步骤,历经三年方能耕种。此处的气候,百米落差就意味着好几度的温差,因此梯田从下往上,种的都是不同的庄稼。印加人的主要农作物是玉米、红薯、土豆和水果,也种植烟草和古柯。嚼古柯叶能提神解乏,直到今天仍是挑夫们随身必备之物;另一方面由于古柯碱能令人产生幻觉,古柯叶也被用在印加的祭祀仪式中。
我让Freddy在路边休息,自己一个人沿着梯田间的石梯往上攀。距最高处还有20余级台阶时,一头幼鹿从侧面的茅草中钻出来,坐在台阶上与我对视。它瘦弱的身体酷似一支细颈花瓶,小脸中央的黑色鼻头显得格外的大。它就这么望着我,尖尖的耳朵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它抬起头,似乎忽然间想起什么,一转身跳进草丛里。我几步追上去,哪里还有它的影子?站在梯田最高处,整个河谷尽收眼底,除了脚下的绿色梯田,视野中再无任何人类的痕迹。望着这苍茫天地间的雄山大川,我忍不住放声高呼。
营地附近的山坳里还藏着一处规模更宏大的石筑梯田,名为Winay Wayna,意思是“永远年轻”。这处梯田修在Urubamba河边极陡的山坡上,梯田内凹,俨然半个古罗马剧场。梯田右侧立着十余间灰白石屋,同其它印加遗迹一样,屋顶也不知所踪。梯田的上方是太阳神庙,里面照例供着象征太阳神Inti的石柱。在神庙里往外看,方形石门恰似一个画框,画的中心正是远处的雪山。Victor告诉我:雪山是印加人心中的圣地,眼前这座雪山有个美丽的名字,叫作“圣洁的哭泣”。
第三天的宿营地距马丘比丘只剩下最后的4公里,大家都兴奋难眠。为了赶在日出前到达马丘比丘,我们凌晨3点半便打着手电离开营地。一小时后,在印加古道上的最后一个检查站前,上百人列队通过。虽是摸黑赶路,但山路较前两日平缓,再加上马丘比丘近在咫尺的召唤,游客们个个脚下如飞。不知不觉天亮了,浓雾依然不散,能见度不过十米,不知路旁是峡谷还是险峰。沿途经过几处神庙废墟,我们都无心停留,唯有岩间一株高大的珊瑚豆,火一样的花朵在雾霭中红的如此放肆,令人无法不为之驻足。山路的尽头接一段极陡的石阶,我们手足并用爬上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烽火台模样的关卡。此处名叫“太阳门”,天气晴朗时可遥望马丘比丘,现在却只见茫茫雾气。心存侥幸的等了片刻,雾非但不散,天又飘起小雨,只好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流云间忽然张开一道裂缝,隐隐透出些绿色,定睛一看,正是马丘比丘。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仿佛一座孤岛悬浮在空中。只是那么一瞥,它又隐入云中。我与同行的人对视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加快脚步前行,转过一个大弯后踏上一片印加梯田。从低头吃草的美洲驼间穿过,我来到梯田尽头,看见Robert、Frida还有Neil正静静地站在最高的石阶上。我爬上去站到他们身边,晨风正缓缓的掀开白雾——啊,马丘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