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年的旅行 2:梵高·RijksJacques 2009-12-31 06:072.梵高·Rijks
阿姆斯特丹,荷兰 2008.08.09
来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和Rijks博物馆自然不容错过。两座博物馆隔着Museum广场的大草坪遥遥相望,文艺复兴风格的Rijks收藏着荷兰黄金时代的名家绘画,颇具现代感的梵高博物馆则是印象派爱好者的圣地。
梵高博物馆内的布局简洁而精巧,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Educational。一楼大厅显著的位置并排摆了梵高的三幅画,分别代表他艺术生涯的三个阶段,周围辅以同时期其他画家的作品,以求给观者一个时代背景下的整体印象;上得二楼展厅,凡高绘画生涯的三个阶段便被一一展开详解,辅以史料与绘画技法的介绍,两个小时走下来,令人受益匪浅。
梵高27岁开始绘画,去世时不过37岁,10年的生涯大致分为三段:1886年以前在荷兰,1886-88年巴黎,1888-1890法国乡村(Arles/Saint-Rémy/Auvers)。住所的变化同时也对应着题材和画风的转变:荷兰时期他关注乡村的日常生活,色调偏阴郁晦暗,笔触细腻圆润;在巴黎受印象派和日本版画的影响,他开始尝试鲜艳明快的色彩、清晰的轮廓线、短促的笔法和点彩;到了乡村,他的兴趣转向风景和静物,风格也越发的自由奔放。
梵高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由于健康问题被疗养院限制外出,他的油画里溢满了狂躁的呐喊——从跃动的色彩,调的极干的颜料到迅捷的笔法,无不如是。他有时一天作几幅画,有的画甚至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站在《暴风雨前的田野》前凝视着画布上突起结块的颜料,我忽然明白:最天才的艺术家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他们只是想表达。世上最丰富的是人的情感,没有一种艺术形式能够完全承载。为了更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艺术家不得不创造出新的技法和风格。如今博物馆里的艺术品,不过是他们化蛹成蝶后留下的躯壳。
在照片上看名画,总觉得它们神圣无比,添一笔或是删一笔都是莫大罪过;然而,置身于原作前,画布的纹理与颜料的凹凸起伏都历历在目,我感觉梵高此刻就站在画布的另一面,一只手托着画板,另一只手里的画笔正欲落下。对于他来说,这幅画永远都是未完成的——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感到自己和他的关系变得对等了,似乎自己也参与到了创作中。
建于19世纪末的Rijks是荷兰的国家博物馆,镇馆之宝是伦勃朗的《夜巡》。博物馆二楼十几间油画展厅似乎都在为这幅画的出现造势:从影响了伦勃朗的早期荷兰画家开始,到他的师长,再到同时代的画家,然后是他本人的作品,最终以《夜巡》点睛。
17世纪的荷兰商船在载重和速度上都超过其他欧洲国家,再加上密集的水道和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得阿姆斯特丹成为欧洲商业的中心。大都市自由的空气和荷兰人对油画的热情吸引了大批的画家聚集荷兰,催生了艺术史上延续近一个世纪的“荷兰黄金时代”。这个时代的绘画以静物、风景和肖像为主。静物画早在古希腊就存在,但千年间主题总摆脱不了“Vanity”,即表现人生在死亡面前的苍白无奈,画中的物件大多有象征意味,比如骷髅、诗篇、乐器,而荷兰静物画逐渐淡化了宗教成分,过渡到临摹日常生活用品,开放了主题也解放了思想;另一方面,由于殷实的荷兰平民对油画的渴求,肖像画和风景画也渐渐走入寻常人家。与此同时,教会开始强调绘画的真实感,宗教艺术中的圣母耶稣都从云端降落到乡野马厩,用光也以自然光代替“圣光”——这一改变正成就了用光的大师伦勃朗。
尤其喜欢伦勃朗的一幅The Denial of St Peter。圣经上记载,耶稣被捕前预言,彼得会在鸡鸣前连续三次不敢认他。画面中央彼得身披白袍,正向左边的三人否认和耶稣的关系。这个场景发生在黎明前,唯一的光源是彼得身旁的女人手里的蜡烛,然而她的另一只手拢着蜡烛,所以观者是看不到的。烛光落在彼得的白袍和女人的领口上,同前景里着铁甲的士兵和阴暗背景里的众人形成强烈对比;女人挡住烛光的手指隐隐发红,显得半透明,而厚实的手背便几乎不透光了;右边背景中耶稣转身回望,淡淡的剪影仿佛是对彼得的默默指责。细看才注意到,前景中士兵的盔甲上的几处微弱反光并非源自蜡烛,而是来自画面以外——由此推测,观者所处的位置大概有一堆行将熄灭的篝火。
Rijks藏品中的瓷器也值得一提。当时东印度公司控制了从红海直至日本的贸易,中国的青花瓷大量流向荷兰。17世纪四十年代正值明末清初,中国瓷器产量骤减,荷兰小城Delft开始仿制中国瓷器,不仅图案沿用中国人物花鸟,还会在釉面上加上汉字,很快这种“Made in Delft”的“中国瓷器”便畅销欧罗巴。直到今天,Delft还是远近闻名的瓷都。不过,荷兰人的盗版和正宗青花瓷并排一放,构图就显出生涩造作,缺了中国人最在乎的“意”。
在Museum广场来去两天,一个附带的收获是在一间名叫Keyzer的老店里吃到了北海的熏鳗鱼。当时点了“牡蛎/熏鳗鱼两吃”,上来一个长方形小碟,四道小点一字排开:生牡蛎,熏鳗鱼沙拉、Sour Cream裹碎牡蛎、熏鳗鱼Brulée,正好一口一个。熏鳗鱼不似日本烤鳗那么油,肉质有韧性,鲜味也更浓烈,在口中回味良久。其实来欧洲之前我就对北海鳗鱼颇为神往。曾在Graham Swift的小说Waterland里读到:北欧国家在河道里下套捕鳗的传统由来已久,古人从未见鳗鱼产卵繁殖,便认为鳗鱼生自淤泥;后来科学家乘船寻找幼鱼,从河里找到北海,再到大西洋,越是远离大陆鱼越小,却始终找不到鳗鱼的育幼所。在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上,邻座的老奶奶是位旅居旧金山的荷兰人,虽然大半辈子都生活在海边,却一直无法接受水产品的气味,唯一的例外便是她弟弟做的北海熏鳗。说到此处她一脸的向往,连用了两个“Very Good”。我问她:“你弟弟是从活鳗鱼开始做的吗?听说熏制前需要把活鳗鱼放在盐粒里,任其蠕动以除去表皮的粘液……”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察到她神色有异,赶紧换了个话题,若是不小心把她这唯一的乐趣都剥夺了,那可真是罪过。几小时后送老奶奶出机场,正遇到她那壮如推土机的弟弟。握手的时候他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挤的我生疼,仿佛知道我对他姐姐说了不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