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年的旅行 (sample 2：在法老的墓穴里)Jacques 2009-12-14 22:0706/24/2009 Luxor，埃及
日出时分，导游Ibrahim带领我们到尼罗河边搭渡船，朝阳正把西岸层叠的山峦涂成琥珀色——那里就藏着我们的目的地帝王谷。船到河中，回望刚刚苏醒的Luxor：河岸边泊满了白色的Felucca，太阳挂在其中一只修长的船桅上，城中高挑的棕榈树在天幕上印下绽放的剪影，而城南大清真寺的高塔想必就快要对全城唱响今日的第一次祈祷召唤了。在西岸下了船，我们见到下一个交通工具：驴。驴主人告诉我们：想加速就喊Hop-Hop，想减速就拉缰绳。大家纷纷上驴，在一片hop-hop声中，驴群就驮着我们出发了。骑驴比不得骑马或着骑骆驼来的舒服：驴一敲起小碎步，驴背上的人就巅的受不了。好在众人同行你追我逐，便添了一份乐趣，再加上驴和驴之间互相调情，大家更是忍俊不及。来自Florida的黑人姐妹Erica和Martin兴致很高，hop-hop不够，还高喊着刚学会的阿拉伯语Yahla Habebe (Come on, baby)。我们穿过河畔的小镇，绕过绿色的农田，上了蜿蜒于山丘间的柏油路。这里离开尼罗河已超过一里，路边寸草不生，视野里只有灰色和浅黄色的石头。又Hop-hop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帝王谷的入口。
古埃及早期的法老修建金字塔作为陵墓，选址多在下埃及的Memphis附近。金字塔目标太大，由于频繁的民乱与盗墓，法老的木乃伊往往过不了多少年就被拖出来毁掉。后世法老吸取教训，开始修建地下陵寝，选址就在Luxor的帝王谷。帝王谷西面倚靠一座形似金字塔的厚重山壁，东面谷口遥望尼罗河，是个风水极佳的所在。谷中陆续发现62个法老的陵墓，最近的一个便是闻名于世的Tut Ankh Amun。而在山壁背面的山脚下栖着女法老Hatsepsut的神庙，与山这边众多男法老分庭抗礼，气势非凡。
几千年来法老墓穴多被盗墓者洗劫一空，唯有Tut Ankh Amun墓毫发无损，到了1922年才被英国埃及学家Howard Carter发现。“Tut Ankh Amun”对应着三个象形文字：Ankh是王室的标志，写法和现代的男性符号相仿；Amun是这位法老膜拜的主神，对应了一只羽毛；而Tut才是法老的名字，对应了一只鸟。当年史料上有记载的法老陵墓都已被发现，只有法老Tut不知所踪，人们甚至猜测他的坟墓不在帝王谷。据说Carter在这里做最后的发掘努力时，一天送水的埃及男孩把一只尖底双耳陶水罐插在营地的沙里，沙粒的异常流动吸引了Carter的注意。从此处挖下去，他发现了几级很陡的台阶，便以为是大臣的墓穴，因为法老坟墓入口不会如此局促。继续挖下去，当总共12级台阶出现在眼前时，他的心跳加快了——12级，正是法老的标志！台阶通向水平的甬道，挖到尽头时他触到一道门，抹去尘土用灯一照，正是Tut Ankh Amun的椭圆形印章！狂喜之余，从事发掘工作多年的Carter深知：在尘封几千年的墓穴中，空气里充满了各种有毒气体和金属颗粒。他严令禁止探索队成员进入墓穴，并开始缓慢的更新墓里的空气（太快的话可能毁坏墓内的物品）。几天之后，几个耐不住性子的队员拆下木栅冲进墓穴，几步之内就倒地身亡，这就是所谓的“法老的诅咒”。数月之后，Carter微启墓门，把一只金丝雀放飞室内，几分钟后仍能听到鸟儿的鸣啭，他这才放心跨入门内。墓室中央是法老的五层棺木，周围堆满了精美的陪葬品。墓穴的发现同时带来诸多疑问：Tut墓葬规模比其他法老小很多，陪葬品堆放得很凌乱，后来的尸检发现法老19岁头部受伤身亡，木乃伊的制作工序也没有完成（由于这个原因，Tut的木乃伊从未被拿出墓室）。历史学家推测，法老Tut是被篡位的权臣杀害之后匆匆埋葬，所以很多传统的步骤都简化了，其中包括最重要的死亡之书：该书共142节，刻在墓室的墓道两侧，法老葬礼也应延续142天，每天棺木向墓穴靠近一步，共142步。Tut墓的甬道很短，刻不下死亡之书，于是便转圈刻在了多层棺木上。恰恰由于没有循规蹈矩，几千年来人们都未能寻到此处，使得这位埃及历史上最短命的Tut Ankh Amun成为如今世人了解最完整的法老。当年声名显赫的法老们，墓葬多被洗劫一空，木乃伊也不知所踪，历史的嘲讽令人唏嘘。（修建大金字塔的胡夫仅有一件墓葬品存世，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雕像，一百年前身价已达千万英镑，现为开罗古埃及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在帝王谷入口买了门票，可以自选三个墓穴参观，唯有Tut Ankh Amun和Ramses VI墓需各另花50埃及镑（合10美元）。Ibrahim告诉我们，Tut的墓穴其实全搬空了，除了木乃伊什么都没有，而Ramses VI墓才是不容错过的。我便买了Ramses VI的票，而同行的人觉得所有墓都大同小异，不愿多掏50镑。这时已日上三竿，山谷里热的像个烤箱，大伙在凉棚下小憩片刻看明地图之后才结伴出发。首先去的是Thoutmes III墓，入口开在半山腰上。有个本地人坐在入口散发用纸箱裁成的巴掌大纸扇，下到里面果然闷热难当。墓穴分了三层，越往下越是闷热，墓室的四壁布满成行的手掌大小的人物或神灵彩绘，但多半由于高温，色彩几乎褪尽。守在里面的本地人直直的望着与我同行的Erica，连说她长得像古代艳后Nefetiti，并向我提出用Thoutmes III和Tut Ankh Amun墓室的钥匙来交换她。Ibrahim叮嘱过我们，如果遇到本地人提出用骆驼或别的东西换女人，千万别当玩笑，以前有女游客一点头就被拖走了。想到这里，我们不置可否的笑笑，离开了墓室。堵在门口收纸扇的人伸着手要小费，游客们大多视而不见。接下来一个墓的墓道较长，也不觉得热，两侧的壁画残缺不全，但甬道尽头墓室正面的法老与太阳神画像鲜艳生动，吸引众多游客排队欣赏。下一个墓甚是平常，片刻便看完出来。
到Ramses VI墓的门口时，就只有我一个进去了。跨进门，一条长约50米的墓道直通墓室。墓道坡度较缓，两侧和头顶都绘满了壁画，色彩鲜艳如新。壁画上有各个神明：Ra，Anubis，Horus, Osiris，和圣兽鹰、秃鹫、眼镜蛇、狒狒、牛，上方对称的位置有绵延数米的双翅人首蛇身像，往里走还可见讲述法老生平的大幅彩绘：太阳神Ra给法老加冕、法老渡尼罗河、法老征战等。由于要另买门票，墓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墓道尽头墓室里隐隐有人声。等我下到那儿，只见一个导游带着两个游客，外加一个看守坐在侧室里。墓室较先前几个为大，壁画突出金、黑两色，显出王室的尊贵威严。侧面的壁画上整齐绘着法老的各式仆人，头顶一个拉长的金色人像贯通整块天花板。墓室中的陪葬品都已不在，只余下一只破损的石棺和一具残缺的坐像，地面零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大概因为人少，墓室里还透着一丝凉意。我正细细看着，墓室和墓道里的灯忽然全灭，眼前一片漆黑，一名游客不禁轻呼一声。我心里一阵莫名的兴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只见从几十米外墓穴入口透入的微光正落在法老石像上，仿佛一件若有若无的薄纱。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唯有时间点滴流过。伴着嗡的一声，电灯大亮，导游带着两个游客转身离开，墓室里便余下我一人。放下背包坐在地上，我望着眼前的一切，对峙着穿越了千年的记忆。Ramese VI，一如他的先王们，甫一加冕就遣人挖造灵寝，巧手的画师绘制精美的壁画，健壮的石匠用整块的大石凿出石棺与雕像……墓穴完工时，法老已近暮年。不久法老死去，祭司在神庙里取出他的肺、胃、肠、肝，分别置于以人首、犬首、猴首、鹰首为盖的石罐中，唯有心脏留在体内；祭司用香料和纱布除去尸身的水分油脂，抽出脑髓，制成木乃伊；作为王，木乃伊的双手应在胸前交叉，他的脸上要覆着按他生前容貌雕成的黄金面具，以便魂灵返回时辨认肉身；为法老戴上生前最爱的蛇鹫王冠、项链、腰带、配刀、权杖，置入多层金棺，每一层都盖着法老的印章；在新法老的带领下，人们把法老棺木抬上船，护送他最后一次渡过尼罗河；在墓穴入口，盛大的葬礼开始了，每天棺木向里移动一步，整整142天；最后一天到达终点时墓室里早已堆满了金银玉器、陶罐器皿、床椅车船、油膏香料、撒哈拉玉石制成的护身符，还有数以千计的将在阴间跟随法老的奴仆雕像；人们在法老的金棺外加上镶金木棺、石棺、华盖，然后所有人都离开墓室，新法老也不例外，只留下大祭司完成最后的神秘仪式；之后墓室从外面永久封闭，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全部处死，新法老另觅工匠又开始新的循环……此时在另一个世界里，逝去的法老在人首蛇神的护送下来到冥界入口，把自己的心脏交与守候在那儿犬首人身的Anubis，心脏置于天平一端，另一端放上审判之羽，心脏重则为恶，轻则为善，如果与羽毛等重便交给14名阴间祭祀裁决——所有这些，都由鸟首人身的Thoth记录在莎草纸卷上——未通过审判的人当场被鳄鱼、狮子、河马合体的怪兽Ammit吞噬，而通过者顺利进入冥界；当然，作为神之子，法老的心一定比风还要轻，他将在鹰首人身的Horus陪伴下进入Osiris的神殿；将来，他或许会随秃鹫回到人世，寻回肉身转世为王……
身后的墓室看守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他说，单个游客只能在墓室里停留10分钟。我明白他是在向我索要小费。其实在这里能有片刻的宁静我已知足，于是起身离开，缓缓穿过拥挤着众多影像的墓道。当我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感觉走过了五千年。
（后注：文中涉及的古埃及传说多来自于导游，或有不确之处，比如Wikipedia上说死亡之书有192节。不过，几千年前的事，也就权当传奇吧。）
